中华民族滑雪活动历史悠久，但因受地域、气候、文化等条件限制，很少有单纯性的系统文字记载。据国内及部分国外学者的研究，截至目前，中国最早记载雪上活动的资料出自成书于战国至西汉之间的《山海经》。《山海经》第18《海内经》记载：“有钉灵之国，其民从膝已下有毛，马蹄善走”。此段17字所记抽象夸张，后人有不同理解。一种比较权威的直译是：“有钉灵国，这个国家的人从膝盖以下都生有毛，马的蹄足，健步如飞。”① 有的解释：“有个钉灵国，那里的人从膝盖以下的腿上长着毛，有马一样的蹄子，善于快跑。”②还有一种解释“钉灵之国”：“古代中国西北地区的丁零族，是最早使用并擅长制作马掌、马镫的部落”。③此外，有的从滑雪角度认为：“膝下有毛”是说他们穿着类似于一种毛朝外的长筒皮革鞋子，“马蹄”即脚穿的滑雪器具（滑雪板）。
按原意理解，钉灵国民是一种人马结合、擅长奔跑的形象。为何如此描写？这首先需简单了解载此事的《山海经》一书的情况。此书之名首见汉朝学者司马迁《史记》卷123《大宛传》，此传后“太史公曰”，记载远古九州山川，《尚书》接近史实，而“《山海经》所有怪物，余不敢言之也”。④司马迁对《山海经》一书基本不予认可。长时期此书“以怪诞著称”，不被世人看重，流传的版本也差异较大。现代学者研究普遍认为，《山海经》是一部富于神话传说的地理书，大约成书于春秋末年到汉代初年这段时期，作者也并不是一个人，而是先秦至汉代文人的集体创作。其中记载有代表性的神话寓言故事有夸父追日、精卫填海、大禹治水等，也有一些人兽结合或相互演变的传说，如说：“西王母其状如人，豹尾虎齿而善啸”；“羽民国在其东南，其为人长头，身生羽”；“黄帝生骆明，骆明生白马，白马是为鲧”等。⑤此书所记远古时期经人们想象口耳相传的神话，可以得到一些有价值的重要信息。最早为《山海经》作注释的东晋学者郭璞，“好古文奇字，妙于阴阳算历”。⑥他注释“钉灵之国”时引用《诗含神雾》曰：“马蹄自鞭其蹄，日行三百里”。这种解释在原基础上又有所发挥并比较费解。现代有些学者理解：钉灵国民的膝盖以下有长毛，形似鞭子，跑起来的时候能“自鞭其蹄”，不用外挂，所以跑得很快，日行三百里！一说这句话应该是对滑雪板、滑雪动作及滑雪速度的—种描述。还有说这里的“鞭”即指滑雪杖。郭璞所引用汉朝成书的《诗含神雾》（原本残佚，现有清孙珏等辑本）“属于谶纬一类”的神学书，其中有“神农龙首”、“风后为黄帝师”、“简狄吞卵”等记载。总之，此书记事也是具有明显的“神雾”色彩，不是真实的历史记录。清朝学者郝懿行作（《山海经》笺疏，简略引用了三国时期《魏略》有关丁令国（即钉灵国）的资料。⑦《三国志》卷30《魏书》30《乌丸鲜卑东夷传》裴松之注引《魏略·西戎传》记载：“丁令国在康居北”。乌孙以西有北丁令，“北海以南自复有丁令，非此乌孙之西丁令也。乌孙长老言，北丁令有马胫国，其人音声似雁鹜，从膝以上身头，人也，膝以下生毛，马胫马蹄，不骑马而走疾马，其为人勇健敢战也。”⑧《魏略·西戎传》的作者鱼豢是曹魏时期史学家。他这段记载根据“乌孙长老言”：北丁令有一个“马胫国”，这里的人说话好像是大雁野鸭的叫声，从膝盖往上的身体与脑袋和人一样，但自膝盖以下生毛，马腿马蹄。这里的人不骑马却走（也可理解为跑）得比马快，为人勇健敢战。这个描述同样具有神话色彩，但比以前更具体化了。所谓“马胫国”，当是根据其半人半马形象而命名的。唐刘知几《史通》评论鱼豢《魏略》一书“巨细毕载，芜累甚多”，又说此书“异闻错出，其流最多”。⑨但他所记丁令国的情况一直流传下来，如唐宋重要文献杜佑《通典》卷193《边防》“丁令”条、马端临《文献通考》卷339《四夷考》“丁令”条都照抄此说。⑩中国古代神话中人与兽的结合体成为一种重要的意象或想象。从良渚文化至龙山文化以及商周时期，陆续有这类人兽结合的玉器及青铜器物出现。神灵代表着人与兽的结合，是和当时生产力发展水平相适应的文化精神偶像，是沟通神与人之间的具体表现形式，也蕴含着人类探索无限宇宙的一种精神幻想。《山海经》中记有400多种神奇怪兽，人与兽结合的形象有人面龙身、人面鸟身、人面马蹄、人面鱼身、人首蛇身、牛首人身等，还有三身国即“一首而三身”，一臂国即“一臂一目一鼻孔”等怪相。《山海经》中自己解释说：“神灵所生，其物异形，或夭或寿，唯圣人能通其道。”⑪也就是说，一般人很难理解神灵所生万物，形体各异，命有长短，只有圣人才知道其中道理。钉灵古书又写作丁灵、丁令等，为我国北方的少数民族，其民族又演变音译为狄历、敕勒、铁勒等，长期游牧生活在贝加尔湖（当时称北海）附近，后逐步南移至我国大漠南北与匈奴交错，西移至我国西域即乌孙以西和康居以北广大地区。《山海经》所载钉灵国民人马结合、擅长奔跑的形象，是远古人们传说神灵所生的异形，是万物有灵的原始兽神崇拜的产物，从中反映出当地人走路很快，和滑雪并没有直接关系。上引诸种文献对《山海经》所载钉灵国民形象的注释，也都没有与滑雪挂钩。今天我们可以推测此与滑雪有关。当然这也只能是一种推测，不能作为信史定论。
《山海经》记载：“有钉灵之国，其民从膝已下有毛，马蹄善走”
① 袁珂《山海经校译》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，第310页。
②方韬《山海经》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，第399页。
③王红旗著、孙晓琴绘《山海经鉴赏词典（插图本）》，上海世纪出版集团、上海辞书出版社2017年，第393页。
④《史记》卷123《大宛转》载“太史公曰”，中华书局1982年，第3179页。
⑤引文参见晋郭璞注、清郝懿行笺疏《山海经》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，第62、240、400页。
⑥《晋书》卷72《郭璞传》，中华书局1974年，第1899页。
⑦晋郭璞注、清郝懿行笺疏《山海经》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，第399-400页。
⑧《三国志》，中华书局1982年，862--863页。
⑨ 刘知几《史通》卷11“题目”条，卷12“古今正史”条，凤凰出版社（原江苏古籍出版社）2013年，第43页、第188页。
⑩ 杜佑《通典》，中华书局1988年，第5268-5269页；马端临《文献通考》，中华书局2011年，第9381页。
⑪ 晋郭璞注、清郝懿行笺疏《山海经》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，第239页。
孔繁敏：京张冬奥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，北京联合大学文理学院教授。著名的奥运专家。
